每一段行走,都是新的發(fā)現(xiàn)。不光是發(fā)現(xiàn)更美的風景,更是發(fā)現(xiàn)更好的自我。我們本期特別邀請了三位美好生活記錄者——作家安東尼和張怡微,家居服品牌創(chuàng)始人凌立程,看看他們在行走中如何發(fā)掘點點的靈感火花。
攝影:Serge Balkin,美國版Glamour 1942年5月號
撰文:安東尼
春天的時候 接到Le Labo的邀請去紐約 上一次去紐約差不多十年前 我記得帶了很多的行李 心中各種期許 這次收拾行李 只是想著怎么少拿 因為只有三四天 裝了登機行李就出發(fā)了 我的公關(guān)小茫和我說 你去美國記得多拍照片視頻 發(fā)發(fā)小紅書 和抖音 我嘴上說好 但心里完全不知道要怎么發(fā) 我是隨著博客那個時期開始寫作的 在那樣的平臺 有很多想發(fā)的 生活的點滴可以很自然的表露 沒有什么遮掩 會寫一些很無聊的東西 里面也有些真摯的感情 同樣的東西放去新的平臺 總覺得不適 小紅書 太美 抖音太歡快 在上面總有不自在的感覺 好像博客時期 自己就是自己 但新的平臺和媒體 大家都在做差不多的事情 發(fā)差不多內(nèi)容 總有比你更會寫的 更好看的 更有趣的 所以我就不再更新了 現(xiàn)在這些新媒體的很多內(nèi)容一直都是公關(guān)在發(fā) 我自己不怎么弄 盡管知道這些新的平臺很重要 但如果做不到與時俱進 知道如何割舍也很重要 墨爾本到LA這程 我飛的澳航 一直有澳航情結(jié) 因為他們廣告做得好 經(jīng)常 廣告曲一出 聽個前奏我都要哭 但他們的服務(wù)經(jīng)常很差 沒有亞洲航司那么周到 這次我飛澳航商務(wù)艙去紐約 飛機進入平流層 一個長得像老師一樣 棕色皮膚的阿姨 走過來 她有點淘氣地說 你兩天后要怎么慶祝啊 我說啥?她說 你要怎么慶祝你的生日啊 我一聽蒙了 心想 你怎么知道 我笑著說 會和朋友一起慶祝 她問我想要吃啥 我說我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 準備直接睡了 你能幫我拿一杯香檳和拖鞋嗎 澳航阿姨說 讓我來想辦法 商務(wù)艙現(xiàn)在只有睡衣沒有拖鞋了 坐在11E 的女生說 我也要脫鞋 阿姨說 商務(wù)艙現(xiàn)在只有睡衣沒有拖鞋了 他過生日 所以有特殊對待 11E有點失落地說 真幸運 沒過一陣子 阿姨就拿來一杯香檳 和一雙拖鞋 我道謝 喝了香檳就睡了 睡了三四個小時 看了兩場電影 Zodiac 和 Close 還有一兩個小時就要到了 這時候 阿姨又來 她蹲下來問我 飛得怎么樣 生日男孩 我笑著說 很好 她說 你平時喝什么酒 紅的 白的還是香檳 我說 我不喝了 她笑說 是給你的禮物 可以帶走 我說啥 也太甜了 那香檳吧 她笑說 我猜就是 結(jié)果她再回來時候 帶著兩個澳航大叔 其中一個還帶了兔子耳朵(可能因為那時候 復(fù)活節(jié)) 我心里想 千萬不要唱歌 結(jié)果 兩個大叔就開心地 唱起來 生日快樂 完全沒有在害羞 他們一邊唱 阿姨給了我卡片 和一瓶香檳 我說太謝謝你們了 估計臉紅了 但我這次沒帶 check in 行李 就拿了個小行李箱 要把酒在機場 送人 還是不清楚他們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太久沒飛 我澳航就是普通會員 也許是 紐約的客戶安排的?不清楚 愛澳航又多了點 到了LA 四小時后 轉(zhuǎn)機去紐約 因為平白多了一瓶酒在包里 也沒有機場免稅店那種塑封包裝 我得從機場出來 重新check in 才能過安檢 LA機場很大 出機場后我就一直在想辦法怎么解決這瓶香檳 來紐約之前 和在紐約做攝影師的朋友約見面 他說正好 他去LA之前能見到 那晚上 他什么都不安排 就來見我 結(jié)果飛的前一天我們視頻 發(fā)現(xiàn) 烏龍了 我弄錯了時間和日期 我到紐約的早上 他正好從另外一個紐約的機場飛LA 對此他特別難過 還說我很笨 又開玩笑說 中國人算術(shù)不是應(yīng)該很好的嗎 我一直抱歉 也很失望這次不能見面 拖著行李走在外面路上的時候 我在想 也許我可以把這瓶酒藏在 停車場旁邊的花壇里 等他第二天到了LA 可以來拿 但一想 在機場附近偷偷摸摸藏東西 也許會被抓 而且 花壇 我要怎么定位和形容給朋友呢 說不定 反倒給他添了麻煩 又想說 要不要找個那種 輸密碼的儲存柜 放進去 等他來拿 但那種柜子 取東西的時候 應(yīng)該需要付款 我不想送禮物 還到付 然后就打消了這些念頭 想說 要么就打包帶去紐約 送給Kei 要么就送給一個路人 去柜臺辦理登機 一個美國黑人大媽幫我操作 她在系統(tǒng)里找不到我的機票 后來去機器上找到了 問我有沒有 check in 的行李 我說 我就有一瓶酒 是從墨爾本飛過來的時候 因為我過生日機組人員送的 我說我可以把它送給你 這樣我就只剩下隨身行李了 她的臉一下子亮起來 說真的嗎 這個月也是我的生日 還有三周 說著我把酒遞給她 說 生日快樂 她快速地接過去 放到腳旁邊 看著非常開心 她幫我添加了 新加坡航空的常旅客號 然后告訴我怎么走 笑著和我道別 然后我就又回到機場 休息室 層高很高 我坐在里面看外面的飛機 美國對我來說 并不親切 一直有距離感 我和那誰視頻 那誰說 我知道你下周回上海 這幾天趕快把答應(yīng)你的 遮光窗簾 安好了 這幾天上??諝赓|(zhì)量很差 我還買了兩個 空氣清新機 這時候機場忽然下起大霧 很直觀地 看到大霧襲來 覆蓋了一架架飛機 心想不知道等下 是否能順利起飛 再登機已經(jīng)是晚上八九點鐘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很困了 放平了座椅 什么都沒吃 就又睡過去 再起來的時候 發(fā)現(xiàn)飛了兩個小時不到 有點不爽 本來目標是 睡一路 然后到了紐約就開始工作的 看了幾集屏幕里 Sex and the city 覺得很累又躺下 美聯(lián)航的飛機上 耳機里提供白噪音 我躺著 換了幾個白噪音 還是睡不著 就那么硬挺著來到了紐約 剛出飛機 有冷氣襲來 但真的到了外面 似乎也沒那么冷 早上五點 天剛剛開始放亮 我和我的司機發(fā)消息 找到了他 上了面包車 往酒店走去 看著遠處的橋和剪影 心想 我又來到紐約了 真的是個好大的城市 我和司機說 天氣很好 他說前幾天特別冷 然后有一天快要25攝氏度 感覺像夏天 接下來幾天 天氣都不錯
酒店在中國城和小意大利旁邊 走路可以去Soho區(qū) 是一個老銀行改造的 名字叫 Nine Orchard 開門進房間 桌子上放了品牌送的禮盒和手寫信 去洗手間 浴缸對面能看到 公園 港口和非常紐約感覺的建筑 早上的陽光流淌進房間 一切都是蜂蜜的顏色 我決定不休息了 往浴缸里加熱水 擠了一些Santal 33 的沐浴露進去 于是整個房間 增添了柔軟的老木頭的質(zhì)感 坐到偏熱的浴缸里 呼吸著空氣里的香氣 看著窗外花園里 枝頭上掛滿鮮花的樹 心里對 這次旅行有很好的預(yù)感 設(shè)定好鬧鐘 一個多小時以后 開始工作 進入紐約時間 再起來已經(jīng)是 十點多了 大家十點半在樓下集合 看到一些很優(yōu)秀的媒體人 我們坐車去 Nolita的店 我沒睡多久 覺得身子還有點飄 進到這個店 我才意識到 之前來過 和Jess Harry 來紐約那次 我們住在Soho 就在旁邊的街區(qū) 我們?nèi)齻€逛街來過這里 當時Jess 還買了瓶香水 我那時候覺得這個瓶子不太起眼 沒想到 這么多年過去了 又回到這里 太陽透過玻璃射到店里來 暖暖的 把毛衣脫下來 放到包里 中午在一個Dinner 吃了飯 我和 凌立程 還有 陶立夏 分了幾個色拉吃 吃了很多東西 想趕快恢復(fù)體力 好好工作 下午又去了另外一個店里 這家店 香水和洗護是分開的 試用了一些產(chǎn)品 回到房間看到很多禮物 蠟燭 香水 洗護 我很喜歡 這次住的 Nine Orchard酒店 的這個房間 浴室特別明亮 能看到樓下不遠處的花園 遠處的水 還有橋 房間的音響 我太愛了 操作起來很懷舊 又簡單 叫Ojas 搜了下官網(wǎng) 沒有賣的
放洗澡水 擠了些 Santal 33 的沐浴露進去 頓時變成了泡泡浴 我躺進浴缸 閉上眼睛 被她檀香 的味道包圍 我能明白 為什么很多人都喜歡這款香水 很成熟 但不裝腔作勢 厚重 但又不復(fù)雜 對于我來說 33不是適合我的香水 總覺得太溫潤了 像是一把坐久了的椅子 一張用久了的書桌 不想一直帶在身上 感覺很適合用來做沐浴露 或者蠟燭 只要一聞到 整個人就放松了下來 即使在不熟悉的空間也有了安全感 好像是一個溫柔的結(jié)界 像一個擁抱 我最喜歡的香水是 THÉ NOIR 29 和 Rose 31 這兩瓶香水 后來我自己買了用 THÉ NOIR 不知道喚起了我哪一段記憶 每次聞的時候 明明已經(jīng)呼吸到底了 總?cè)滩蛔∠胍儆昧粑?感受更多 它游刃有余 但又不驕傲 讓我覺得很舒適 經(jīng)常睡覺之前用一些 對我來說 它是一種介于睡夢里和現(xiàn)實生活之間的味道 我買了小瓶隨身帶著 想要自己感覺輕盈一點的時候 就用一些 Rose 31 光聽名字就喜歡上了 我很愛玫瑰 但開了花店以后卻很少進 做作品的時候也會盡量避開 覺得玫瑰太美了 放在任何作品里都是明星 久而久之就很無趣 但這瓶31 不會讓人覺得無聊 它玫瑰的味道一直變化 不像很多香水品牌的玫瑰做得清新 甜美 31的玫瑰一直在變化 有鮮切玫瑰的輕盈和干凈 一會兒又變成 塵土里努力扎根的 生命力旺盛的薔薇 過了一陣子 又變成中東香料市場 麻袋里放置的干燥的大朵玫瑰花頭 31噴在身上 不是在身上綻放花朵 而是在衣袖和皮膚之間存在 玫瑰夾在水泥里那種堅定和距離感 香水瓶子不精致 每款香水的名字也不夢幻 非常簡單直接 白紙上印著給誰 來自哪里 在紐約的那幾天 翻看酒店里關(guān)于 宅寂的書 上面寫到:削減到本質(zhì) 但不要剝離它的韻 保持干凈純潔但不要剝奪生命力 也許做到這一點 才能得到 真實 自我 和坦誠的勇氣
生日這天 因為時差 起得很早四點就醒了 搜了下 附近Soho的 Barry五點鐘就開門了 定了一節(jié)課 在前臺買了運動短褲 男士更衣室里 陸陸續(xù)續(xù)進來健碩的人 偶爾有拿著西裝袋進來的 想象他們可能 運動一下 六點多就去上班了 大都市人的面貌和舉止都很不一樣 鍛煉完 天隱隱約約地亮起來 決定走回酒店
城市開始慢慢醒來 因為是四月 盡管清冷 但道路兩旁 和公園里 的樹 已經(jīng)開著各種的花 吐著清新的綠 我大步向前走 有種莫名其妙的歡脫 就這樣進入了四十歲 有些許變化 但好像 一切都沒變
撰文/攝影:張怡微
我的小說和散文中寫城市,寫上海的新村,并不是出于懷舊。而是因為,老社區(qū)在城市中的形態(tài),越來越像散文,生發(fā)出一些別致的無用之物,這就有了審美的特征。“新村”是一個集體共用的詞語,在馬來西亞、在韓國、在日本,說的是不一樣的社區(qū)群落。即使是在上海,魯迅先生的故居大陸新邨、張愛玲女士的故居重華新邨,和我小時候生活的新村,并不是一回事。一個詞,有不同的詮釋,自帶有不同的故事,這便很像文學的命運。多義、婉轉(zhuǎn)、邊緣模糊。
三年前,我搬到了現(xiàn)在所服務(wù)的大學附近。那是兩個行政區(qū)的交界處。每個區(qū)都有每個區(qū)的園林審美,亦有每個區(qū)不一樣的生活文化。很有意思。虹口區(qū)特別喜歡在街心花園里鋪滿黃色燈光,就連臺階邊沿也要布置燈光。楊浦就是灰暗的,暗中有森嚴、亦有溢出森嚴的樸質(zhì)。上周上班時,我路過邯鄲路弄堂的轉(zhuǎn)角,見到了奇異的場景。有個年輕男人,在路口用木板支起一個臨時的攤位,上面放著一條黑豬腿。他和黑豬腿就并排站著。他的背后是由幾家店鋪拼接而成的,小門面的彩票行、機車行和麻辣燙餐廳。機車行里有一只看門的橘貓,我們都叫它機車咪。機車咪緩緩來到彩票行前,看了一眼黑豬腿。它好像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其實我們也不知道。我說的“我們”,包括當日四次路過攤位的我,以及來往的路人。那位青年很i,他不吆喝,也不介紹。他是獵人嗎?他是在哪里打回來的野物。他運到這,又花費需要多久,豬肉不會變質(zhì)嗎。我仔細聞了聞,空氣里沒有腐壞的氣味。那具不完整的動物的殘肢,未經(jīng)消毒檢疫、未經(jīng)現(xiàn)代化分割,就這樣原始地、散漫地、安靜地橫陳在馬路邊。它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出現(xiàn)在車水馬龍的大柏樹交流道邊。這真讓人好奇,也讓人不安。 在它的對面,就是虹口區(qū)較大的市民菜場。在困難的歲月里,它曾也是附近居民想去而去不得的地方。有一段日子,菜場不便開門,就空關(guān)著。菜農(nóng)在晚上,會把菜攤支到馬路邊,也就是那日黑豬攤位的周邊。有生鮮肉類、有魚蝦海鮮、有蔬菜瓜果。還有消防栓上用記號筆寫著大字:7點有肉來。沒有人管理、也沒有人抵制,像一種互相體諒。每個攤位,還會掛一個支付鏈接的牌子。但現(xiàn)金是流通的,因為現(xiàn)金不會記錄行程。如今一切恢復(fù)正常,那喧鬧的夜市,便成為了幻覺般的記憶,再也不復(fù)現(xiàn)。這些鮮活的記憶,是智能手機時代回光返照般的生活氣息。我曾買過團購的豬肉、牛肉,卻苦于家中連分割的刀都沒有,對動物的肢體辨識,靠的也是互聯(lián)網(wǎng)。那時我忽然覺得,我是被現(xiàn)代消費形態(tài)圈養(yǎng)的無能者?,F(xiàn)代都市,看起來很亮麗,很有形式感。摩天大樓、精品櫥窗。但這些“形式”,又都很脆弱。需要燈光、需要打掃、需要維護。然而生活本身,卻可被精簡去這些包裝,呈現(xiàn)出實用的任務(wù),和精神性的寄托。從對菜名的辨識,到時鮮程度的判別,再到手工的分割、加工,提取它的部分和其它東西進行調(diào)和。處理這些食材緩慢的過程,往往凝聚著長輩們等待孩子回家團聚的期盼,有時期盼會延長至一周,食材加工的時間也蔓延至一周,每天做一點,累計一點,發(fā)酵一點,浸潤一點,最終才抵達團圓的結(jié)果。如果這個過程過速地完成,達到目的,那么便只剩下預(yù)制菜及其加熱和投遞。許多人不喜歡預(yù)制菜,是不喜歡添加劑和欺騙。但更多的人深表懷疑之處,恰在于它的形式是有缺陷的,不凝結(jié)真正的時間、炊火和個別性。它把我們對生活和飲食的形式的理解,給摧毀了。
不去屈從于它,會覺得更安心,更有古老的秩序感。有時我喜歡在附近的街區(qū)走走。例如沿紀念路穿過車站南路,能見到好看的復(fù)興高級中學,這是一所老中學了,學校前身是“麥瑟尼克”學校,始建于1886 年,1915年遷入定名為 “湯姆 · 漢壁禮男童公學”。再往前走,會遇到一個駕駛員培訓(xùn)場。一直走到底,再也走不通時,就到了涼城。那是一個市民味道很重的熱鬧地方。夜夜有廣場舞的人群,遠遠就能聽到音樂聲。廣場舞落幕后,約十一點光景,會看到很多遛狗的年輕人,夜晚是他們的。這一路很寂寥,一點也不文藝,里脊肉7塊錢買一送一,和文胸店一起開過深夜。有一次我在那里的電影院看張律的電影,我是整個電影院最后一個看電影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我提前退場時,電影院的售票員正在打游戲。他問我:“你還回來嗎?我還沒有打完”。我說,“太晚了我不回來了,你好早點下班。”有時我會在水電路轉(zhuǎn)彎,穿過車站北路奎照路,就會抵達即將拆遷的萬安路,亦是另一種風貌。沿路可能有四到五家紅燒牛肉面的鋪子,映照周圍也許有不少喜歡吃面的人。也有不到一平米的小商鋪,夜里還在賣買二送一的蔥油餅,12塊兩籃的草莓,可見老江灣坐擁水網(wǎng),買賣興隆,至今依然看得到古樸的市聲。許多矮平房都在拆除中,墻面上的窗戶被水泥堵死。大大的拆字,讓人夢回這座城市大興土木的那些年。會有小孩攀爬到待拆建筑物的盯上,拉開褲子向下方尿尿。
有一些手機照片,記錄了我city walk的冷門路線。如變電箱邊的馬桶,夜幕中粉紅色的兒童機車,十分閃亮。小貓?zhí)ь^看著樹梢,它頸椎真好。樹上則還有一只,它下不來,它上不去。被清空的垃圾桶邊,有大只的廢棄玩偶,可能是只大兔子。甚至在非機動車道上,會停有健身器材健身車,它看起來可以騎,其實又只能停留原地,仿佛生活的隱喻。一旦凝視這些廢棄物失了神,很快就會被市聲拉回現(xiàn)實。身后一個小哥哥對著我大喊,“開背送大鵝,要不要啊”,我前面一個推輪椅的阿嬤突然回頭問我,“那你們38元幾次?”我只能笑著快閃。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會讓我忘卻白天的苦惱,夜晚的焦躁。我好像一個沒有主意的人,被靜物吸引,被喧鬧影響。在如今,于中年生活的遐思中,我重新發(fā)現(xiàn)了上海,發(fā)現(xiàn)了低科技、不方便的人與人之間。發(fā)現(xiàn)了可愛的精神價值,那是生活歷練中才能萃取到的真材實料,是誘惑我一生的體裁。人為什么會想去陌生的地方走走。有時是因為一句話、有時是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 今年四月讀書日那一周,我受澳門文化局之邀,去做了兩場文學講座。這也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去澳門的生活區(qū)走走,看看菜場、看看閑人、看看一日二十四小時,別人怎么度過。四月底天氣漸熱,時不時還有陰雨。但清晨是舒適的。我住在關(guān)閘東方明珠附近,靠近澳門最北面,酒店的落地窗足以眺望珠海。有一棟叫榕樹的樓,看看就在那里,那么顯著,其實是走不到的,因為它在海的對面。居民區(qū)附近有許多餐廳和公車站,清晨時分,就有人打羽毛球鍛煉,雖然屋宇高且老舊,卻很有生活氣息。有幾個傍晚,我還在居民區(qū)中找到了美發(fā)店洗頭。我很喜歡在不同城市的居民區(qū)洗頭,有很多表演的機會可以佯裝漂泊的異鄉(xiāng)人。記得有一次在廣州辦簽書會,簽售之前,我隨便找了一間店吹頭發(fā),洗頭的小姐用蹩腳的廣東話對我說,“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你是不是就在這附近上班?”我說“對啊”。她說,“其實我不是廣州人”。我說,“我也不是”。這種奇異的感受,仿佛是親密的黯然,和對于信口風花的坦然。
行走最快樂的,莫過于“節(jié)外生枝”的部分。我在澳門讀者的提醒之下,想去找一找的大圣園和哪吒廟。于是有一個白天,我從友誼橋大馬路出發(fā),沿著漫長的馬場海邊馬路走到了罅些喇提督大馬路,沿路經(jīng)過了一座蓮峰廟,鄰旁是澳門林則徐紀念館。蓮峰廟初建于明朝,主要供奉天后娘娘,是澳門三大古廟之一,又名關(guān)闡廟、慈護宮,后因枕落蓮峰山而得名。它建于1592年,距今已有400多年歷史。蓮峰廟前空地是林則徐的全身石像,以紀念這位欽差大臣曾令澳葡當局禁煙的事跡。我會想進去看一看,出自隱微的緣由。幾年前上海曾有一位文學院院長,早年曾負責緝毒工作,他很熱情地與我聊天,突然說,“小張啊,明年是虎門銷煙180周年,會在上海和平飯店舉辦活動,你記得關(guān)心一下。”我覺得很有意思,因為我也不知道要如何關(guān)心,又從何處開始關(guān)心。后來,我去廣州做新書活動時,特地和朋友去到距離廣州市區(qū)幾小時的南沙看了一看,在虎門附近吃了一頓海鮮。南沙在廣州的最南端,極少會有人因為巧合路過那里。天黑下來以后,在一棵樹下,我們等車要返回賓館,一等就是四十分鐘。天氣很熱,學妹脫掉了高跟鞋,赤腳站在了地上。她也放下了手中拎著的新鮮龍眼。這種打烊感本來應(yīng)該發(fā)生在更私人的空間里面,然而太累了似乎也顧不了那么多。我們好像還聊了一會兒女明星趙麗穎的電視劇,然后同伴突然很輕地說了一聲,“其實前面的前面,就是伶仃洋”。于是我就朝著前面的前面望去,只望到一片漆黑。往前走了幾步,也看不到虎門大橋。那時我又想起那位跟我搭話的文學院院長,我曾以極其拙劣的聊天技能,只問了他一個問題,“那么請問院長現(xiàn)在上海哪里緝毒工作比較難做?。?rdquo;院長說,“你們浦東”。我如今也不住在浦東了。可如果不是那偶然的一句話,今年的我,也許不會有那樣一段行程,不會走進蓮峰廟,走進正在修繕的林則徐紀念館,小轉(zhuǎn)了一個小時。
出蓮峰廟,會走過一整條殯儀館街,分別屬于鏡湖醫(yī)院慈善會、和天主教逾越園。一直走到白鴿巢公園附近的麻子街,停留了約四十分鐘,不斷問路,卻好像沒人認識“大圣園“。麻子街巷弄十分錯綜,往北有家冷巷、罣累巷,往東有紅雀圍、鳩里、海蛤里、珊瑚里。我在沙梨頭斜巷盤旋很久,鬼打墻地詢問,特別像小說中的迷宮之旅。我在居民區(qū)的一條小徑走過去走過來,走過去時還有沿街商戶的工人在做焊接,他焊接完了準備收工時,我還沒有找到路,渾身已經(jīng)熱得汗透。在平面無法找尋到的目標,我猜想在空間中也許會有可能,于是就找向上登攀的階梯。最終在麻子街洞穴巷偏巷,終于看到了它。 行走,就是在憑借自己的方向?qū)ふ疑畹男问?。與工作有關(guān)、與情感有關(guān)、與一句話有關(guān)、與一個念頭有關(guān)。有些場景,原先是隔膜的,走走就成了參與,就走過了遠近的界限。有些人,原先是無話可說的,說著說著,就都成為了情景中人,成為記憶,和召喚。黑豬攤,也許一百年只會在這里偶然出現(xiàn)一次。伶仃洋,卻一直在好友聲音的盡頭,是漆黑的存在。涼城并不涼,熱火朝天中,并不那么熱愛真正的藝術(shù)。“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和“開背送大鵝”是一樣的廉價,又一樣的曖昧。它們匯聚在一起,儲蓄著我的生命記憶,我記下它們的演變,也仿佛是在做一項十分基礎(chǔ)的園林工作,修剪、拔出、焊接,再余下一些,再留有一些沒有走通的迷宮,最終成為了文字的演變。那便是生活的輪廓。
撰文:凌立程
10月和11月在各個城市奔波,先去京都參加藝博會,然后去東京的藝術(shù)周拜訪藝術(shù)家、見我的供應(yīng)商,無縫銜接回上海參加西岸和ART021,還見縫插針去了一趟新加坡。 類似這樣的日子要追溯到2020年之前了,那時候熱衷于滿世界參加藝博會,去美術(shù)館、畫廊的開幕。靠著兩個行李箱,把藝術(shù)周過成了時裝周。 有朋友對于我每次認真打扮出席各種場合表示出很佩服,當然是真心在表揚我。想來也許真的是因為職業(yè)關(guān)系,大學畢業(yè)第一份工作在雜志做時裝編輯,每個月都要拍攝”一衣三穿”的欄目,那時應(yīng)該就注定了未來的我可以靠著兩個行李箱和一衣多穿的技能,輕松游走在不同場合。 但這次在京都,還是出現(xiàn)了意外。 朋友Yukako是京都ACK藝博會的總監(jiān),剛參加完她的藝博會,Yukako問我有沒有興趣去體驗茶道,想到Y(jié)ukako家族六代都在京都從事茶道,我想也沒想就答應(yīng)了,猜想應(yīng)該是一次小團隊的體驗活動,之后的幾天我沉浸在京都美妙的寺廟和枯山水中,完全忘了追問細節(jié)。 直到我們約定日子的前一天,Yukako發(fā)來消息,”明天和Theaster Gates一起茶道,大德寺見!” 我才意識到原來是和我喜歡的藝術(shù)家,在我最喜歡的寺廟里體驗茶道,那我應(yīng)該穿什么?這次帶的行李里可沒有和服。根據(jù)以往參加活動的經(jīng)驗,如果dress down了往往會影響我的心情,而每次dress up了,身心不僅舒暢,也能更好的去享受過程本身。 問了身旁土生土長京都女朋友的意見,她笑著說自己好久沒去參加茶道了,和服不一定要穿,但白色襪子肯定是要穿的,她這樣建議我。于是趕緊查了京都的二手和服店,飛奔而去。 這家二手店位于京都市中心,一樓是二手衣,二樓整層都是二手和服,此時距離關(guān)門還有一個小時,很幸運收獲了兩件全真絲的二手和服,一件花朵暗紋香檳金色,內(nèi)襯是極正的朱紅,像極了Dries Van Noten會用的配色;另外一件是粉色的芍藥圖案搭配枯山水般的圖紋,粉卻不俗氣。我還第一次試了女朋友提到的搭配和服用的白色Tabi棉布襪子,試過才知道原來日本女孩子都是纖纖秀足,不知道是襪子的版型偏小還是真的是我腳大,店里最大的24碼試下來還是過小,于是果斷放棄穿Tabi。 回到酒店搭配明天茶道要穿的look,決定依舊走混搭路線和永遠舒適第一的原則,用我自己設(shè)計的Homeism的雙色滾邊真絲長袍、最基本款的真絲家居褲來搭配香檳金色的和服??紤]到身為游客的我明天茶道結(jié)束依舊會去探訪寺廟,于是抓了件不易起皺的厚針織外套裝到包里備用。
第二天一早我來到和Yukako約定見面的大德寺門口,她和Theaster Gates,翻譯Michael已經(jīng)在等我了,招著手朝他們走去。Yukako介紹我們互相認識,Theaster雖然戴著淺色玳瑁鏡框但他的眼睛閃閃的,很熱情和我打招呼,毫不吝嗇夸贊我身上這件真絲長袍,說他很喜歡,并說有個小禮物要送我當見面禮,我笑著回應(yīng)這件其實很像你平常也會穿的衣服。Theaster那天穿的是棉布工裝改良套裝,外面罩了件他自己設(shè)計的米色亞麻長衫。 天氣非常好,我們聊著天走在石板路上,向芳春院走去。Theaster和我聊起他兩年前在上海Prada榮宅的個展,他在杭州的旅行經(jīng)歷,我說我也很喜歡杭州,杭州的風景和文化在歷史上都非常有名,和京都很相像。
等我們走到芳春院,日本藝術(shù)家Yaman和茶道主理人Reijiro已經(jīng)在門口迎接我們了,他們和Michael一樣都穿了極其傳統(tǒng)的和服?;ハ嗾J識問好,脫完鞋我們準備進入寺廟,我拿起手上的和服穿在Homeism的長袍外,這個小舉動引來了大家的關(guān)注和贊賞,讓我有些害羞,我說這是我第一次體驗日本傳統(tǒng)茶道,所以昨天去二手店買了這件30刀美金的和服,我有很認真在對待,雖然并不是傳統(tǒng)的穿法。日本男孩子們很棒場說這件和服非常適合今天,Yukako壞笑著說我今天也應(yīng)該穿和服來的。Theaster說你30刀能買到全真絲的和服,真的太棒了,it’s not about price!他隨即拿出一雙朋友為他專門定制的黑色皮質(zhì)tabi襪子套上腳,原來他才是最有備而來的那一位!
我們邊喝抹茶邊聽Yaman講解他為芳春院做的在地藝術(shù),中途我和Theaster這兩個”老外”長跪到不行,一直偷偷換著腿的姿勢想讓自己舒服些,日本朋友們跪坐著穩(wěn)如泰山、紋絲不動??熘形鐣r我們轉(zhuǎn)移到另一個封閉的小房間品嘗Reijiro的懷石料理,Theaster即興為我們高歌了一曲,幾杯燒酒下肚,氣氛越來越好,室內(nèi)的溫度也變得有些高。作為現(xiàn)場唯二的穿了兩層的“外國人“我開口向日本男士們求助能不能開些門,他們欣然答應(yīng),隨之流動的空氣和門外的美景移步而來,京都的11月天氣堪稱完美。Theaster朝我眨眨眼睛表示感謝,他是真的被熱到了。 午飯過后才是正式的茶道環(huán)節(jié)。去茶室前需要換上草編夾趾拖,再從小石路步入茶室。穿著正常長襪的我猶豫了幾秒鐘,脫下了我襪子,赤腳穿進拖鞋,第一個順利進入了極其狹小的茶室入口。Theaster的皮tabi襪明顯過于厚重寬大,他艱難得擠進夾趾拖,踉蹌著進入茶室。日本友人們則神不知鬼不覺輕輕松松進了茶室,完全不像我和Theaster帶著一絲狼狽。 品嘗完濃郁的抹茶,這次茶道體驗就正式結(jié)束了,我們一一告別,我換上了針織外套準備去隔壁的盆景園消磨這個下午。 人非常稀少的園子只有一位工作人員在修剪盆景,我曬著太陽,回想這兩天在京都的遭遇,慶幸昨天當機立斷去購置了和服,和Theaster因為打扮這件事有了共鳴,因為這件30美金不到的和服,帶給我了一整天的好心情和難以用價值來衡量的美好經(jīng)歷。 穿衣的目的是什么?取悅自己,做舒服的自己,穿什么是自己的品味和態(tài)度;但更重要的是做自己的同時,得體、合宜適時比單純的美或奪目更為難得,因為背后隱藏著的是觀察、閱歷和智慧。但質(zhì)感和優(yōu)雅是通往得體的一條捷徑,這是我去了無數(shù)畫廊開幕和晚宴后得出的結(jié)論。 行李箱和衣柜也并不是越大越好,旅行時反復(fù)在穿著的永遠是那么幾件羊絨或真絲的單品,這次日本旅行只帶了一件外套,Burberry的經(jīng)典卡姆登風衣,寬松的剪裁可以讓我在東京白天日常的牛仔褲襯衫裝扮和夜幕降臨后換上晚裝高跟鞋之間自由切換。 現(xiàn)在出門我還會多帶一些簡潔的首飾,以備不時之需,面膜和香氛蠟燭也是保持好氣色、好狀態(tài)的必備。當然旅行在外我也不全是個極簡主義者,這次在新加坡只待一晚,我還是帶足了四雙鞋:球鞋、拖鞋和兩雙高跟鞋,萬一呢?天知道藝術(shù)圈的人在想什么,與其這樣,不如自己來創(chuàng)造驚喜。
編輯:張騫文Valerie Zhang
圖片提供:Condé Nast Archive